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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銀王子陶醉地撫摸著掌中心愛的寶貝,那是尊約莫一呎高的彩色少女陶偶。即使它內部是空心的,也會有一定的重量。但是平時手無縛雞之力的七王子,此刻卻像握著一根羽毛一樣毫不費力地將它拿在手中把玩。

塔樓外隱隱約約傳來十數種樂器交織而成的雜音。那些樂師正在為大議會前的音樂會做熱身準備,他們已經練習了好幾天。在一場原本應該嚴肅、莊重的國家會議之前搭上一場華麗的音樂演奏會——這種事也只有本國聰明睿智的政務官哈梅爾大臣才想得出來。

無論如何,這都不干薩朵的事,他只是個小小的侍衛而已。他該做的就是安靜地站在一旁,保護眼前這位王子殿下的安全。

「薩朵,我猜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麼本王子能夠這麼輕而易舉的拿起這座陶偶,對吧?」

如果不是因為深銀喊了他的名字,薩朵還真不敢確定七王子是在對自己而不是對那尊娃娃說話。剛才差點瞇起眼睛打盹的薩朵趕緊將背挺直。「王子殿下,屬下確實不明白。」

「這就是為什麼我是王子,而你卻只是個小小侍衛的原因了。因為本王子很聰明,而你這傢伙很蠢。」

深銀搖晃著那顆圓滾滾的頭,一張胖到幾乎看不見眼睛的臉此刻看起來得意洋洋。

「……是的,王子殿下。」

「這名少女是用宜彌國特產的輕陶所捏塑而成。」深銀用那雙蝌蚪般的小眼睛鄙視的斜睨了薩朵一眼,用施恩的口氣開始他專業的解說。「只有那裡出產的土再加上施染國的顏料,才能燒出這種飽滿的光輝,不但能夠徹底表現出女子膚色的晶瑩剔透感,重量也輕若鴻毛。」

「原來如此。」

「你的感想只有這樣?薩朵,你不覺得她簡直是點亮這醜陋世界的曠世傑作嗎?」

不覺得。「王子殿下,她確實很美。」

薩朵的聲音聽起來很沒誠意。沒辦法,他一向不擅長說謊。

「算了,看你那副蠢樣我就知道是在對牛彈琴。你走開,不要把癡呆傳染給我。」七王子不耐煩的揮揮手,示意薩朵站到離他更遠的地方。「亞倫呢?亞倫到哪裡去了?」

「王子殿下,早上您命令亞倫去城下鎮幫您拿東西,所以他現在不在宮裡。」

「不過是幾本書,有必要去那麼久嗎?他肯定又在外面打混。亞倫這傢伙真是越來越懶,這次我非得好好責罰他不可。」深銀雖然口中這麼說,臉上倒沒什麼在生氣的樣子。
同樣身為七王子的貼身侍衛,深銀對待他和亞倫的態度可說是天差地遠。亞倫比薩朵更早待在深銀身邊,這位永遠嘻皮笑臉的前輩對於應付他喜怒無常的主子自有一套方法,因此亞倫相當受寵,不像薩朵總是被當成空氣晾在一旁。

薩朵不但身材高大,還有雙看起來像是隨時都在生氣的眼睛;那頭如墨般的黑髮更給人一種陰沉的印象,更別說再加上那道從他左側臉頰延伸到下顎的傷疤了。
當薩朵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就活像是個凶神惡煞,偏偏他又不太喜歡笑。

因此,這名年輕王子會對他沒有任何好感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外頭雜亂的樂音今天提早安靜下來,秋日的涼風拂動著窗外那一大片棲息在芽頭木上的奼紫嫣紅的影子。一隻黑斑燕冷不防從天空俯衝而下,攻擊那些停在樹上的風鈴蝶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幾隻不識相的笨鳥試著這麼做。那群色彩繽紛的蝴蝶在同一刻飛離樹梢,發出一陣叮叮噹噹的響聲。牠們將那隻黑斑燕團團包圍,用那雙硬得像鐵片的翅膀攻擊那隻燕子。

最後黑斑燕倉皇逃離,那隻可憐的鳥不但什麼都沒吃到還被打得滿頭包。風鈴蝶們再度翩然回到各自原本停留的地方,像是早就在芽頭木上分配好座椅似的井然有序。

當這群蝴蝶不動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盛開在那棵樹上的花朵跟葉子,其實芽頭木真正的葉子只有小指尖那麼點大。等冬天一到,這些停在上面的風鈴蝶就會被白雪所覆蓋,遠看就像棵隨處可見的常綠喬木。

薩朵注視著那群艷麗而堅硬的蝴蝶,在進入皇宮工作之前他待過不少地方,但是從沒看過這種奇景。這並不是深銀王子住處周遭唯一的驚喜,在他住的塔樓周遭的植物生命力似乎總是特別旺盛,即使到了寒冬葉子也不太會枯萎,彷彿無時無刻都是春天似的。

或許皇宮裡的土壤就是跟外面不一樣。這些美景是他待在王子身邊兩年下來唯一的慰藉——這裡的一切都很美麗,除了深銀王子那些古怪的收藏品和他自己之外。

當初薩朵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才相信眼前這人的確是個王子;又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才真正接受〝深銀王子就是他所要服侍的主人〞這件殘酷的事實。薩朵告訴自己,七王子是因為吃好住好才會長得這麼胖。但他覺得即使用盡一輩子的時間,也永遠無法理解深銀王子這些怪異荒誕的行徑。

尤其是他最喜歡的那些少女們。

在七王子的房間裡,女性畫軸幾乎占滿了所有的牆面,這些畫像尺寸大小不一,有的甚至接近等身長度。她們大多有著類似的共通點——一雙大到嚇人的眼睛和大膽暴露到讓人臉紅心跳的穿著。其中幾個少女背後甚至長著翅膀或羽翼,她們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

幾年來這些少女藝術品從南陸深山中的小國中流傳過來,很快就在南北大陸一群特定的貴族富商間造成搶購風潮,這些純手工的昂貴奢侈品一般人就連想看一眼都不容易。

然而這堆深銀口中的「藝術品」總是讓薩朵不寒而慄,迷戀這些物品的七王子本人就更不用說了。

深銀王子似乎對塔樓外的世界毫不關心。他幾乎足不出戶,也對窗外那些自然美景視若無睹,光是有這些虛構的少女及另一個見不得光的興趣他就能自得其樂。

薩朵悄悄將臉別開,這些少女們的注視總讓他有股窒息感。整個房間裡唯一能讓人鬆口氣的地方,除了窗戶以外,就是那張懸掛在房門正對面的肖像畫。

那張畫中人和其他牆上的畫軸不同,是位曾經真正存在過的尊貴女性。她相當年輕,看起來就跟深銀王子的年紀差不多。整頭秀髮綁成無數條細辮,在象徵后位的母獅細冠後用鑲著碎鑽、翡翠與瑪瑙的黑色髮網收攏在一起,只留下一縷柔軟的銀色髮絲從肩上垂落至胸前。

現在雖然才剛入秋,但是亞莉絲王后蒼白無血色的肌膚卻讓人有種身處在寒冬中的錯覺。她湛藍的雙眼中彷彿帶著無數的哀愁,像是在感嘆自己早逝的生命。不論是那頭會隨著光線折射而產生不同深淺色調的美麗銀髮,或是她精巧纖細、傾國傾城的美麗容貌,全都在畫家精湛的筆觸下被描繪的活靈活現。

據說這名夏羅王續弦的第二任皇后,是國王陛下一生中最摯愛的女子。薩朵很難相信世界上竟然真的曾經存在過一名如此美麗的人。但是讓他更難以置信的,卻是眼前她所留下的這個孩子——

一名胖到幾乎看不見脖子的年輕王子正用他那五根肥到像是香腸般的手指輕柔的撫摸著手中的陶偶少女,嘴角邊還勾起一抹相當猥褻的笑容。

薩朵渾身起了一大片雞皮疙瘩,每次看著眼前這名讓人無言以對的王子,他就覺得好像連自己的人生也跟著完蛋了。

「王子殿下,大王子跟左大臣已經在前往這裡的路上啦!」

亞倫不知何時從門邊蹦出,他那頭天生的自然捲髮型比往常更加凌亂蓬鬆,頭髮上還黏了好幾根稻草,看起來活像個鳥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剛才在哪裡打混。

「快!」深銀一聽到亞倫的叫喊,臉色登時綠了一半。他迅速從亞倫手中接過一團足足有一條手臂長的布包,倉促之間布包鬆開的地方露出一截金箔裝飾的華麗書角。深銀向他揮舞著手臂。

「你!你去收那裡。」他對薩朵指了指散落在書桌邊、地板上那些描繪著火辣裸露女性的羊皮紙。而亞倫不待七王子下令,就已經自動自發衝進內側的臥室中,接著深銀也衝了進去。

被獨自留在外廳的薩朵無奈的蹲在地上,心想最近王子殿下的口味真是越來越重。他迅速捲起那些內容不雅的卷軸,塞進書櫃旁安置大地圖的木桶中。同一時間從臥室的方向傳來布料被扯下的聲音和東西的碰撞聲,接著是七王子氣急敗壞的大喊。「碰她們之前要先洗手,你這個白癡!」

短暫的混亂過後,一臉不悅的深銀和亞倫才從臥室中快步跑出。房間大門倏地被敞開,兩排披著銀色斗篷的鐵衛兵整齊劃一的從房門口延伸至走廊外。

十數名負責服侍七王子的年輕侍女們瞬間像是變魔術般無聲無息地冒出,平日她們總是不見身影,此刻卻全都站在房間兩側,一個也沒少。

薩朵和亞倫兩人單膝跪在地板上,他從眼角餘光瞥見深銀的雙腳正不安的扭動著,沉重的腳步聲從前方傳來,接著是大王子渾厚如鐘聲般的嗓音。

「起來吧。」

兩名侍衛趕緊起身退到一旁。霍恩帝國的王儲穆沙王子年近四十,臉孔有著和夏羅王酷似的粗曠線條。大王子的身材壯碩,身高比薩朵少了半個頭。他的上唇鬚及絡腮鬍一如往常修剪的又短又整齊,給人一種成熟精明的印象。

站在他旁邊的深銀王子足足矮了王儲一個頭以上,但是光身材就是他兄長的兩倍寬。

左大臣葛登就跟在大王子身後。他有雙寬大的肩膀,年紀跟臥病在床的夏羅王一樣都是六十幾歲。當夏羅王還是個年輕的小國君主時,葛登就已經是他的總角之交,日後也在北方大陸的黑暗時期中相當活躍,在大小戰役中立下數不清的汗馬功勞。

如今夏羅王已纏綿病榻,但據說身上流著「武血」、在戰場上刀槍不侵的左大臣看起來依舊神采奕奕。穿著深色官袍的葛登背脊挺直,走起路來腳步穩健,絲毫不顯老態。

葛登額上的虎之冠代表著帝國最高政務官的地位。黃金額冠的表面上是用黑琺瑯塗成的醒目虎斑,接近眉心的位置則鑲嵌著一顆黑黃相間的虎眼石。他臉上的表情不怒而威,高大的身材像棵氣勢攝人的紅杉,從官袍外結實的身型就能看出這是個長年習武之人。

與上次王儲來訪的時候相比之下,穆沙王子的兩鬢多了不少斑白星霜,此刻他眉頭深鎖,整個人看起來心事重重。

「王兄,你要來之前可以先派人通知我一聲,好讓我準備一些點心招待你嘛。」深銀硬是擠出笑容,想掩飾臉上的心虛,然而王儲聽完深銀的話之後,只是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看看你的房間!我才一陣子沒來,馬上就多岀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我如果先讓人通知你的話,你不就有時間把這些鬼玩意兒給藏起來嗎?」

穆沙王子環顧四周之後不禁破口大罵。他總是趁著深銀不備之際突然前來〝拜訪〞,但真相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根本就是王儲對弟弟房間的突擊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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