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睡著的,或許希克托的祝福真的起了作用,至少今天薩朵並不是從惡夢中驚醒。讓他醒過來的不是因為崎嶇路面而左右搖晃的車廂,而是深銀的大呼小叫聲。

「為什麼我們要待在這輛破蜥蜴車裡……希克托,前面那一列豪華的馬車隊伍不也是你的嗎?嗚嘔——」

「等一下……等一下!」緊接著是望月驚恐的呼喊。她及時趕在深銀吐在她交疊的腿上之前拿出旁邊的木盆,深銀二話不說就搶過她手上的盆子,轉過頭開始大嘔特嘔。

希克托將頭探出窗外,對前方的車夫作出一個手勢,車夫吹出一聲短而急促的響亮口哨,過沒多久車子就在路邊停了下來。

望月首當其衝跳出車外,她貪婪地呼吸著外頭的新鮮空氣。車廂裡斷斷續續傳來深銀的乾嘔聲。一直到他吐完以後,另一名進入車廂幫忙的隨從才扶著七王子走下車。

希克托是最後一個走出來的人,即使他從剛才就全程陪伴深銀待在那個充滿異味的小車廂裡,臉上仍舊沒有半點不耐煩的表情。這點就連薩朵都不得不由衷感到佩服。

「我本來以為那小子會變瘦是因為他不吃東西的關係,但是現在看來他的體重大概是被自己吐掉了一半。」望月走到薩朵身邊,瞇起眼睛盯著將身體靠在樹幹邊唉聲嘆氣的深銀王子。

雖然公主對深銀的稱呼從『死胖子』換成『那小子』,但這並非由於她和王子的關係在共乘一車的旅途中有所改善,而是因為他真的變瘦了。

深銀在第一次暈車的時候甚至不偏不倚的全吐在望月身上,從此以後望月都會在身邊放一個備用木盆以備不時之需。到現在她都還認為深銀那次一定是故意的。

「真是太誇張了。」望月皺起眉頭。「要不是我們每天都待在同一輛車上,真的很難相信他就是之前那個死胖子,現在那小子的模樣活像是整個人被偷換過似的……一個人怎麼有辦法瘦的這麼快啊?」

「王子瘦下來後跟他的母親長得很像。」薩朵看著另一頭的深銀,如今七王子的身材只剩下過去的一半,那具扶著樹幹的纖細軀體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走。他那張清秀的美麗臉龐不禁讓薩朵想起那幅掛在王子房間裡的亞莉絲王后肖像。

除此之外,這段時間裡深銀的個子似乎也長高了些,但他依然比望月還要矮。或許是因為不甘示弱的關係,王子現在腳上穿的都是鞋跟很高的靴子。

這時薩朵突然想起一件事。

「望月,妳沒讓那傢伙知道妳的真實身分吧?」

「我跟希克托說我是你們雇用的保鑣,雖然他不太相信,但是應該也不至於猜得到。我覺得他人還不錯啊,難道你在懷疑什麼?」

「……我只是沒辦法信任這個人。」

此刻在王子那雙濃密的睫毛下,水汪汪的清澈藍眼正滿是憂愁地注視著遠方。

「話說回來,深銀這小子真的很沒用耶,有時候我都懷疑到底他是女的還是我才是女的。而他現在就連長相都像個女人……現在我只覺得好像多了一個任性的妹妹。」

望月發現深銀站在離那兩隻牛蜥很遠的地方,而且眼神儘可能避開牠們,像是不想承認這世界上有這種奇怪的生物存在一樣。她開心地跑向那兩隻習色牛蜥,並親熱地抱著牠們的大頭用臉頰蹭來蹭去。

這兩隻拖著他們車廂前進的牛蜥就停在兩棵樹皮上爬滿青苔和寄生木的大樹間。牠們身上凹凸不平的鱗甲表面如今大部分都已經變成和那兩棵樹相似的各種暗綠色,就連那些翠綠的青苔小點跟灑落在樹皮上的陽光、葉影全部模仿得維妙維肖。不久前在他們經過一大片進入落葉時節的紅楓林時,金黃與斑斕的鮮紅就成為這兩隻牛蜥身上的主要色彩,這神奇的轉變總是讓人百看不厭。

在所有人中只有深銀不喜歡牠們,尤其是在某日其中一隻牛蜥突然冷不防用那張大嘴整個含住七王子的頭之後——

深銀整個嚇壞了,當時在場的其他人也全部傻眼,他們急著將拼命掙扎的王子從牠嘴裡拔出來,但是那隻牛蜥就是死都不肯放開。這個尷尬的狀況一直僵持到車夫小解完回來為止。那名車夫走過去輕輕敲敲那隻習色牛蜥的鼻頭,牠才依依不捨的將王子的頭給『吐出來』。當然,還附贈深銀滿頭滿臉的口水。

「我第一次看到牠這樣子,這種事以前我只聽祖父說過……這表示牛奶非常喜歡王子。」

『牛奶』是那隻習色牛蜥的名字,雖然牠對七王子相當有好感,但是深銀對那兩隻牛蜥從此避之唯恐不及。但是望月卻非常羨慕他,現在她每天一有空就會去逗逗這兩隻牛蜥,並滿心期望哪天牠們也能將自己的頭含進嘴裡,可惜牛蜥似乎就是對她興趣缺缺。

一名希克托的隨從帶著午餐走到七王子身邊,深銀只是淡淡掃過那些乾酪、醃肉及麵包一眼,接著就虛弱的揮揮手。

「拿開,我不想吃。」

「就算真的沒有食慾,還是得吃一些,這陣子您幾乎不曾進食,雖然瘦下去對隱匿行蹤很有幫助,但這樣下去還是讓人很擔心您的身體啊。」希克托在王子身邊柔聲哄勸,希望能說服深銀進食。

這時望月突然一股腦衝向深銀他們站的地方,她抓起一條蜂蜜麵包,二話不說就使勁往深銀嘴裡塞。

「嗚嗚噢——妳、妳幹什麼?」

深銀拼命揮動著雙手,想把撲到他身上的望月揮開。「放手啊!救命啊!瘋婆子要殺人啦——」

「笨蛋!再不吃的話你真的會死的,你給我吃下去就對了!」

「妳叫我吃我就偏不要吃!」

「望、望月小姐,我明白妳是一番好意,不過再這樣下去王子殿下還沒餓死之前恐怕就會先被噎死……請妳先放開手好嗎?」這時總是泰然自若的希克托臉上露出了難得的驚慌。

望月氣呼呼的鬆開手,兩人像兩隻互看不爽的野貓般拱起背怒目相視。

略顯困擾的希克托撫著唇想了又想,接著腦中靈光一現。

「真是拿你們沒辦法呢,等我一下。」

他喚來一名喬裝成農夫的隨從,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些話,那名隨從點點頭,身影隨即消失在樹林中。

薩朵不解地看著希克托的一舉一動,他知道那幾個跟著這輛車子的隨從都是身手矯健的護衛,只在偶爾食物跟用品缺乏的時候,希克托才會叫他們到前方那一列雷爾帶領的車隊去補貨,但他不明白這時希克托要隨從到前面去拿什麼。
希克托查覺到他緊迫盯人的目光,他轉身正面迎上薩朵的視線,毫不在意地向他揮手微笑。薩朵立刻將臉別開,不再看他。

過沒多久,那名隨從就回來了。

「王子殿下,我們來作個交易如何?」希克托一手藏在身後,臉上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

「交易?」深銀雙手交叉,表情高傲的看著希克托。「我先把話講清楚,希克托,你別想騙本王子吃東西,除非你願意把我的座位換到前面那列豪華車隊裡,到時候本王子再考慮看看。我已經受夠這輛破蜥蜴車跟這些畜牲的大便了。既然牠們叫牛蜥,那就應該去耕田,而不是用來當交通工具……」

「王子殿下真是冰雪聰明,平時牠們不載人上山的時候確實是在耕田沒錯。」希克托聳聳肩。「如果您連這種速度最慢的車子坐起來都覺得不舒服的話,換到馬車裡只會更糟。我想和王子殿下作的這個交易,保證絕對不會讓您後悔。」

他那肯定的語氣勾起眾人的好奇心。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希克托從背後伸出的那隻手前,這時深銀的表情從原本的不屑一顧突然變成又驚又喜。

「你怎麼會有這個?」

深銀想搶過希克托手上的東西,但他將手舉起的速度卻更快,讓七王子撲了個空。

「我聽說王子殿下您非常喜歡這種工藝品,就想起在前往貴國王城的途中曾在一間土產店裡買下幾個這樣的人偶——王子殿下,您的行為舉止已經充分反映出您對這個娃娃的渴慕之情了。」

薩朵認為希克托形容得太過含蓄,此刻深銀正雙眼發直地盯著那尊被他高舉在手上的少女人偶,活像餓了好幾天的野獸好不容易才看到一塊肉,只差沒流出口水而已。雖然七王子拼命墊高腳尖,但是就連希克托的手掌都碰不到。

「給我~」

「剛才我已經說過了,這是個交易。」希克托臉上的笑容依舊完美的無懈可擊。「如果王子殿下現在願意好好吃飯的話……」

「只要我吃飯的話你就會把她給我嗎?會給我嗎?」深銀迫不及待的問。

「……我就會把她的一部分給您。」

希克托放下那隻舉高的左手並攤開掌心,那尊迷你人偶的大小恰好能被手掌完全包住,他就這麼硬生生地將人偶的手臂拆了下來。

深銀當場臉色大變。「你在做什麼?希克托,她被你弄壞了!」他又驚又怒的大喊。

「王子殿下,您先別急。這種人偶的頭部、四肢跟身體都是可拆卸的。因此等您得到其他的娃娃時,甚至能替她們交換身體的各個部位。」希克托將那條小指長的手臂遞給深銀,上面沒有手掌,在手臂的兩側都有一個小小的圓形卡楯。

「一餐換一個部位,不接受討價還價。」他用另一手舉起食指,在深銀面前搖了搖。

「成交!」

深銀連一刻都沒猶豫就答應了,他搶過望月手中的食物,二話不說就啃起來。望月則完全愣在當場,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希克托,我有件事想問你。」

「喔!你終於開口叫了我名字,我好感動啊。薩朵,你想問我什麼?」希克托笑的非常燦爛。

「你……」一滴冷汗從薩朵的額邊流下,他非常認真地注視著他。「該不會也有收集那種東西的嗜好吧?」
金髮青年回給他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這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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