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小心翼翼地放輕自己的腳步。

在他的右手邊是一大片開發中的空地。正前方的不遠處,就是一棟集合式公寓住宅。

工地與住宅區相距不遠,這樣的風景在黑藥區十分常見。通訊不良在加上離戰後遺跡過近的這兩點成為黑藥區的地價殺手,同時也造成執法者管理上的困難。久而久之,這裡便成為所有不法勾當的聚集之處,賭場、酒店、黑道跟娼妓比比皆是,其他還住在這裡的一般人大多是經濟上的弱勢,因此他們別無選擇。

市政府對黑藥區的非法行為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連神音教會都無力改善這個狀況。會演變成這今天這種局面還有另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這裡是幻人現身頻率最高的地方。

味道是從左邊傳來的。

慎閉上眼睛,除了剛才那一瞬間他感受到的幻人身上的氣息以外,冰冷的夜風中還混合著一股血腥味。他提高警覺心,無聲地走進左方那座蔓草叢生的廢棄兒童公園裡。




「嗚咕……嗚……」

從公園深處傳來一絲相當微弱的悲鳴。

慎的全身汗毛直豎,他不動聲色發動右臂中的魔具〝玄水〞,並做好隨時從掌中拔出它的準備。

這不是他第一次單獨面對幻人的挑戰,一年半前,慎的領導學長時崇在黑藥區將他〝流放〞之後,慎就被輾轉分發到其他地區執勤,從此再也沒有和其他審判士組成隊伍。

但是,今晚卻有種讓人說不上來的異樣感。

一陣陣咿呀、咿呀的金屬擦撞聲伴隨著少女的悲鳴傳入慎的耳中,顯然有女子在公園裡遭到幻人的襲擊。

想到這裡他不禁心頭一沉。


但這股不對勁的感覺,在他更接近氣味的中心時才真相大白。




「哈啊、哈啊、好爽……」

「快點,該換我啦!等你搞完天都亮了。真是的!」

在靠近公園廁所前的空地,有一塊原本應該是給小孩們玩的淺底沙丘。沙地上有兩名審判士,在他們對面的鞦韆上還有一名同樣身為審判士的少年。


坐在上面的少年緩慢地搖晃著鞦韆,那陣機械般不斷地重複著、像是正在折磨犯人的刑具發出的可怕聲響,就是從鞦韆上方的老舊金屬扣環發出來的。


發出悲鳴的受害者就倒在沙地上,那是一名少女,鮮血正從傷痕累累的身體上汩汩流出,血液都還來不及接觸到地面,就立即化為一片粉白的灰燼。


少女赤裸的軀體上有無數深可見骨的傷痕,她的雙手被砍斷,但是附近沒有殘肢,也沒有正常人應該出現的大量血跡。所謂的正常人處在這種狀況下早就死了。她還活著的理由只因為她並不是人類,而是一個怪物。


那名奄奄一息的幻人被一柄長矛從喉間深深插進地面。像是隻被釘在紙板上的蝴蝶標本,差別在於背後少了雙絢爛華麗的翅膀,只剩下十幾根被切到長短不一的黑色觸手無力的蠕動著。


她身上原本應該是幻人用來攻擊人類、吸取血肉的武器,此刻竟像是從錯誤的地方被拉出體外的腸子,而且還被砍得七零八落。


慎過去曾經聽過將幻人「解除武裝」的傳聞,但真實情況他卻是頭一回親眼目睹。


幻人們從一百年前開始在神音大陸上出現。


有鑒於之前各個國家之間的戰爭對這片土地所造成的戰爭傷害,當時的新政府捨棄了〝國家〞這個概念,將整片合併的大陸統一稱為「神音市」,並被教會和政府聯合管理,成為一個名副其實、政教合一的體制中心。


曾經一度瀕臨滅亡的世界,就在政府與民間的努力之下逐漸重建起來並好轉的時候,這些被他們稱為〝幻人〞、前所未見的怪物們毫無預警的出現了。


幻人的外型和人類相當接近,普遍擁有少女細緻美麗的五官,但人們看到它們美麗的容貌時往往只會感到不寒而慄。因為它們不僅面無血色,而且在臉上那雙深陷的黑色眼眶中空無一物,原本該裝著眼珠的地方點著兩簇像是從地獄裡偷來的灰色火光。


在它們身上的〝衣服〞則是無數片大小不一的深色鱗甲,緊貼在幻人們如同屍體般灰白的肌膚上。這些鱗甲片刀槍不入,唯有以魔礦石和其他金屬打造出來的合金武器才能給予它們確實的破壞。


然而在幻人身上最具有威脅性的,還是那些從背部伸出的無數黑色觸手,那正是它們進食的口器。這些據說能延伸數公尺長的觸手們會深深刺進獵物的體內,像蜜蜂吸食花粉一樣靠人類的血肉維生。


慎曾經見識過那些觸手的威力,它們曾經就在離他不到半公尺的地方瞬間穿破厚重的水泥牆和圍在外面的鐵籬笆,當時只要再晚個一秒,被穿透的就不是那些水泥,而是他的心臟了。


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幻人一開始數量很少,被人們當成偶然出現的惡魔或是亡靈,因此理所當然就由教會的修道士來處理。驅魔這件事原本就是教會代代傳承的使命,然而這些殺傷力遠遠超過那些抽象亡靈,並真實存在於世間的怪物,教會的人根本拿它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諷刺的是,發現幻人弱點的人卻是當時在地下流竄的無照魔法師。


為了逃避神音教會所派出的審判士們的追捕,在這些地下魔法師之間非常流行雇用身手了得的保鑣一起犯案。魔法師本身未必能夠使用魔具,但他們通常是運用頭腦、理解符文跟咒書的專家。


畢竟人非萬能,因此這群無照魔法師另覓夥伴來加強本身缺乏的部份。由魔法師提供裝備有魔礦石的武器、保鑣提供武力這種相互依存的共生關係就這樣開始了。


但是,夜路走多了終究會碰到鬼。因此就連他們都有被幻人攻擊的時候。


那些被襲擊的無照魔法師們,偶然發現裝備有魔礦石的武器能夠帶給幻人一定程度的傷害,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入教會耳裡。


因此,擁有政府資源及足夠財力的神音教會也開始研發合金武器,在那之後,審判士的工作重心就逐漸移到狩獵出現頻率越來越高的幻人身上。


〝少女〞被插進長矛的喉嚨間傳出斷斷續續的氣音,她灰白的臉龐面無表情。事實上,這兩年間和幻人戰鬥過幾次的慎,也從沒看過任何情緒起伏在她們幽靈似的慘白容顏上出現。


其中一名衣衫不整的審判士正匍匐在她身上洩慾,另一名審判士則在後面壓住幻人的雙腿以防它逃脫。


初次看到這副景象的慎錯愕的愣在當場,甚至不確定眼前的畫面是真實抑或是虛幻。


所謂的將幻人「解除武裝」跟「卸甲」,是黑藥區中一些素行不良的審判士所使用的黑話。意思是趁在被打倒的幻人未死之前,用她們鱗甲卸盡的身體找樂子——


當時慎還跟在時崇身邊見習,那名出身自豪門世家的領導學長在提起這件事時口氣裡充滿不屑,在他眼中那種行為沒品的程度就跟強姦一隻動物毫無二致。慎也只是聽過就忘了,因為他待在黑藥區的那半年從沒看過這種事發生,也不認為真的會有人這麼做。


褪下長褲、光著屁股的青年審判士正興奮地在幻人的身上抽插著,另一名蹲在他身後的審判士則是不斷的催促。慎甚至不確定被那名被壓在男子身體下、擁有少女外形的幻人是否也擁有接近人類的生殖器官。但是無論如何,此刻慎都覺得自己像個誤闖強暴案現場的路人,而不是一名準備和幻人對戰的戰士。


他甚至不確定自己該做出什麼反應。


「住手!」


慎的唇舌比他的思緒更早一步行動。突如其來的怒吼讓沙丘上那兩名審判士全都停下手邊的動作,同時轉過身看著慎這位意外的訪客。


「這傢伙是誰啊?」


鞦韆的擺盪聲仍未停止。在昏黃的夜燈下,慎看清了那名倉促拉上褲子的審判士的模樣。那張臉他認得,不久前他才在莉莉桌上的那疊照片裡見過。而旁邊那名正以疑惑的眼神打量他的青年,慎也依稀還有點印象,這兩人都是巧的領導學長。


終於——第三名審判士,也就是那名坐在鞦韆上的少年用腳尖蹭了一下泥地。他從停止晃動的木板上跳下,拍拍雙掌間的灰塵與銹砂,腳步從容地走到慎眼前。


少年的五官在燈光下若隱若現。即使經過了兩年、因為正值成長期而變得比較成熟,慎也不可能會認錯的那張臉。


他身上有一股很重的味道。當一名審判士殺死的幻人越多,那種原本只在幻人身上才會散發出的氣味彷彿就會跟著累積到身上,就像殺人者無法擺脫的血腥味。不過再怎麼說審判士身上是不會有那種〝聲音〞的,所以還不至於會因此就跟幻人無法分辨。


「巧……」


慎艱難地從喉嚨間吐出少年的名字。


在這之前他曾經揣想過無數種可能的狀況,卻怎麼也沒想到兩人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相見。


被稱為巧的少年將嘴裡刁的那根菸捻熄、丟棄。他什麼時候學會抽菸的?為什麼他臉上的表情這麼平靜?他沒看到剛才那兩名學長所做的醜事嗎?看著一臉漫不經心的巧,慎幾乎完全沒辦法將眼前這人和那個自己認識了七年的好友聯想在一起。


「你……變了好多。」


「你也是。」


慎的腹部冷不防重重挨了一拳,他癱倒在泥地上。平靜到近乎殘酷的聲音以睥睨的姿態由上方傳進他耳裡。


「——變得比以前遲鈍不少呢,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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