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守門人

「那個臭老頭…給我記住！」

羽海垮著臉離開魔具修復室，穿過長長的總部走廊來到另一側的危機調控中心。

雖說叫危機調控中心，但教會及審判團的高層們開會的地方並不在此。這裡只是位於電扶梯前的一座圓環形開放式空間，是要前往一樓大廳前所有人的必經之處。

這棟位於白藥區市郊的審判團總部大樓並非沒有直達各個樓層的電梯，但電梯主要是給白衣神使跟附屬在總部裡的另一個秘密研究機構所使用，非緊急狀況之下審判士們是不能搭乘的。

七八名審判士正搭著手扶梯上來，其中幾個彎著身子的人受了傷，看樣子正要到療養室接受神使的治療。另外幾名審判士則圍在危機調控中心的中央處，拉長脖子盯著那些繞成圓型、懸掛在上方的各區審判士積分板竊竊私語。

『這個月積分最高的還是黑藥區裡那個叫巧的傢伙……怪了，以前在審判生訓練所的時候怎麼都沒聽過這人的名字？』

『我記得他還只是個下級審判士。要是被派駐在黑藥區的話，你我的成績要提高也不是件難事。』

『別開玩笑啦！你忘了一個月前發生的血洗大樓事件嗎？老子還想多活幾年啊……』

在這片間接照明的斗室中，穿著黑衣的審判士們彷彿跟黑暗融為一體；整片空間裡最醒目的就是那些螢幕上發著光、高高在上的五塊電子計分板。

它的非正式名稱是〝百人榜〞，而羽海私下則是偷偷叫它〝殘酷舞臺〞。

在那些電子表板上即時記錄著被派駐到神音五大區的審判士們建下的〝戰功〞，也就是審判士們真正的主要任務——狩獵在各區域出現的「幻人」。

正如其名，記分板上並不會出現所有審判士的名字。在一萬多名審判士中，只有那些每個月表現最優秀的那一百個人才會上榜，而且隨時都會更新名單。

設置百人榜的目的，除了良性競爭、激勵士氣之外，那些名單上的常勝軍，也都是將來升職的首要人選。這種做法除了最沒爭議性之外，經年累月下來也出現了一些在審判士間口耳相傳、戰功彪炳的傳奇人物。

剛才那些人口中所談論的〝巧〞，就是最近這半年間突然崛起的新秀。

既然和自己一樣身為下級審判士，就表示巧從訓練所畢業後真正開始執勤的時間還不到兩三年，而第一年按照慣例還是在最和平的白藥區中度過的。

跟隨著領導學長被派駐到危險性高的區域，還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爬上百人榜……這些事蹟讓巧成為不少下級審判士心目中的偶像。雖然羽海的偶像另有其人，但他也很想會會這名和自己年紀相近的英雄人物。

如果他能有那個機會的話——

一想到這裡，站在百人榜前的羽海不禁深深嘆了口氣。

「怎麼啦？唉聲嘆氣的，一點都不像你。」

一隻粗糙的大掌輕輕拍了拍羽海的肩頭，他轉身看向眼前這名高大的中年男子，臉上露出這一整天下來的第一個真正開心的笑容。

「隊長！」

羽海和畢爾格隊長並肩步行到一樓大廳，路上行經他們身邊或是迎面而來的審判士們，一見到羽海身旁的高大男子，莫不站直了身體向他行禮。

「隊長好！」、「隊長好久不見——」之類的招呼聲此起彼落，直到他們走出總部，來到大樓的噴水池前，兩人才得以好好單獨談話。

「聽說明年夏天這裡還會再進行一次擴建。」

畢爾格昂首看著他們眼前這棟審判團大樓。它的外觀看起來就像顆硬生生被插進地表的巨型鸚鵡螺，在那弧形旋轉的表面上流動著鋼鐵般的金屬光澤。「就連我自己在每次看到這棟建築物的時候，都很難把它跟另一邊的神音教會總部聯想在一起……你說是吧？羽海。」

羽海點點頭，神音教會總部和審判團大樓就像左右護法般一左一右的座落在白藥區兩側，但是和另一頭古典華麗的教會總部相比之下，這座高科技大樓看起來和教團完全格格不入——然而它們卻都毫無疑問地屬於神音教會的一份子。

這種矛盾曾讓羽海納悶不已，但隆光曾經跟他解釋過，那是因為這兩棟建築物的年代不同的關係。教會總部在這塊大陸合併之前就已經存在了，不可思議的是，在〝神蹟〞發生之後竟依然完好如初。而審判團總部則是在幻人出現之後才設置的，這棟建築物的建齡只有一百多年，因此在設計上完全是功能性取向。

「最近過的好嗎？聽說你獨自抓到那名讓教會頭痛不已的偷書賊了，這可是大功一件。就連身為引薦你入團的我也與有榮焉啊。」

站在他面前，將近兩公尺高、身材魁梧的畢爾格看起來就像個巨人，那張蓄著短山羊鬍的方正下巴給人剛正不阿的印象。

隊長本人的個性確實也是如此，但他那雙睿智卻不失溫和的下垂眼卻又讓人樂於親近。無論是在外形上或是內在，畢爾格都是名真正的漢子。與其用巨人來形容畢爾格，羽海倒覺得他更像是隻和藹可親的大灰熊。

畢爾格不是白藥區審判隊裡唯一的隊長，但羽海很肯定他絕對是最有人緣的那一個。

「大功啊……百淵那傢伙還說什麼看在我抓到人的份上就不跟我計較擅自行動的事呢。」羽海抓抓後腦勺，表情相當尷尬。

當羽海告訴他整件事情的始末之後，畢爾格不禁縱聲大笑，那笑聲豪邁到連周遭的空氣都為之震動。過了好一陣子，他才擦擦眼角的淚水，在羽海面前打趣的揮了揮食指。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他因為一頂假髮就把你趕回老家的，更何況是在審判團這麼缺人的時候。百淵就是這樣，不說點惹人嫌的話就會渾身不舒服，只要習慣就好。」

這番貼切的評論不禁讓羽海也跟著笑了出來。

其實真正讓羽海鬱悶的並不是百淵威脅自己去找咒書跟假髮的事。他確定那頂假髮裡並沒有藏東西，也知道那隻老狐狸只是純粹在口頭上刁難他而已。

至於那本被偷的咒書，就算要他掐住那名嚇到失禁甚至昏迷的廢柴魔法師的脖子逼供或是嚴刑拷打也好，總之不管使用什麼手段，他一定會讓對方招出書的下落為止。

羽海真正在意的是百淵點出了他的痛處。

這時他突然注意到畢爾格的臉上跟手上多了些新舊不一的傷口，這是上次看到他時所沒有的變化。

「……隊長，難道就連戰後遺跡那一帶都開始出現幻人了嗎？」

羽海知道畢爾格被派駐到遺跡地去協助城市重建工作。但是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幻人在那裡現身的紀錄，照理說戰後遺跡地區應該是安全的地方。

「沒有。但是你也知道，遺跡地就跟魔礦石的礦山一樣，大多位在黑藥區外圍。因此當另一邊突然有人員折損的時候，我們這群重建組就會被臨時調過去支援。」說到這裡，畢爾格的臉上出現了難得一見的憂慮。「剛才在總部你也有感覺到吧？最近到療養室報到的傷兵比以前還多。」

羽海點點頭。不僅是需要治療的負傷審判士明顯增加，就連百人榜上狩獵幻人的數字也都不斷攀升。由畢爾格眉頭深鎖的樣子羽海大概可以猜出一些端倪——那些數字代表的並不是頂尖審判士們能力的提升，而是幻人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上個月在黑藥區發生的那件慘案也是。當時我有趕到現場幫忙善後，那景像……實在是太慘了。」

當畢爾格走進那棟公寓的時候，呈現在眼前的畫面就連當了二十年審判士的他都不忍地閉上了眼睛。

羽海知道他指的是兩周前黑藥區發生的那件大樓慘案。整棟公寓內將近半數的居民遭到幻人襲擊，剩下那一半倖免於難的人是因為當時他們還在上班。這是在審判士們的巡邏下第一次發生如此重大的災情，因此到現在大家依舊議論紛紛。

「這次回來我問過審判長，他說雖然幻人的數量增加，但是相對能夠感應到它們的孩子也是有史以來出現最多的時候。只是等那些人受訓完畢、能夠成為上場的戰力最快也是六七年後的事情了，這樣真的來的及嗎？」

「我現在就可以調到黑藥區去幫忙！」

面對滿腔熱血的羽海，畢爾格臉上的神情相當複雜。「……今天我實在不該跟你說這些話才對。」

「隊長！」

「羽海，希望你能夠明白，我並不是因為你聽不見幻人的聲音就認為你沒有資格上戰場。如果我真是這麼想的話，一開始在那場街頭腕力賽遇上你的時候笑著認輸也就算了，而不是讓當時拼命毛遂自薦的你帶進審判團。只是這件事對你來說還太早——」

「還太早？那為什麼那個叫巧的傢伙就可以到黑藥區去執勤，他不也和我一樣是下級審判士嗎？如果我能被派到那裏去的話，表現的絕對不會比他差！」

羽海忿忿然的看著畢爾格，即使內心很清楚這不是他的錯，也不是他所能決定的事，但至少羽海並不希望被眼前這名宛如他父兄的男人所否定。

然而畢爾格只是給了他一句不像是答案的回答。

「事實上，」畢爾格深深看了羽海一眼。「我認為他也沒有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