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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睡在他上舖的男孩又開始哭了。

「爸爸、媽媽……」

厚重的窗簾將陽光隔絕,因此整間寢室看起來依舊相當昏暗。風聲大到像是隨時會撞破窗戶,因為這棟訓練所設置在偏僻的山區,四周被一大片森林環繞,幾乎可說是與世隔絕。

慎默不作聲,假裝自己並沒有被吵醒。大多數的孩子,在剛被帶進這間位於特別區裡的審判生訓練所時都會患上嚴重的思鄉病,特別是在第一年的時候,到了深夜,從其他寢室隱隱約約傳來的啜泣聲就如同暗夜裡此起彼落的蟬鳴。


到了第二年開始,這些小審判生們都已經徹底放棄哭泣的權利,尤其是在夜晚。為了將來所要面對的敵人,他們的作息被強迫調整為晝伏夜出。光是要應付夜間那些嚴苛的訓練就已經讓他們精疲力盡。因此一到白天這些被操得半死的男孩們大都睡得跟條死豬沒啥兩樣。


但是,現在都已經是他們進來的第三年了。


聽著上鋪那一陣陣傳來的抽泣聲,慎不禁為這名至今依然如此多愁善感的室友感到憂心。儘管如此,現在出聲安慰他或許並不是最好的做法,可能只會讓巧變得更依賴他人。慎左思右想,最後決定還是繼續裝睡。


「嗚…嗚……對不起,我吵到你了?」


這名小他一歲、外表秀氣的室友巧,雖然總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對周遭環境任何細微的變化卻都能非常敏銳地察覺。這其實是一項非常有利的武器。因此慎認為雖然他這名室友平常的表現並不突出,但其實是很有天份及可塑性的。


他認為師父一定也是這麼想,才會選擇巧成為他的第二名徒弟。


「沒關係。你還好嗎?」


經慎這麼一問,巧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用力吸吸鼻子。「對、對不起,我只顧著自己哭,都忘記你爸媽已經不在了……」說到後面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但總算停止了哭泣。


慎突然覺得有點慶幸,睡在上鋪的巧看不見他此刻臉上的苦笑。慎的雙親都是赫赫有名的審判士,而且很早就戰死了,這件事全訓練所的審判士都知道,但是沒有人會用這麼不識相的方式當面說破。


對巧的無心之言慎並不生氣,失去雙親的時候他年紀還很小,對父母的印象薄弱至極,因此慎並不像其他人所想像的那麼痛恨那些殺死他雙親的幻人。只是慎確實比較不能體會其他少年們那種迫切想和家人團聚的感覺,有時就連他都懷疑自己在這一點上冷漠到有病。


「我好害怕。」巧的聲音細到幾不可聞。「我表現得不好,害師父被其他人嘲笑,他一定覺得很丟臉。現在他上課的時候幾乎連看都不看我了。」


「師父不看你是因為怕你壓力更大。」慎失笑。師父的眼神原本就比一般人兇惡,要是他再盯著本來就已經夠緊張了的巧看,巧一定很快就會崩潰。「如果你擔心跟不上別人的話,以後休息時間我可以陪你練習。」


慎聽到上面傳來一聲含糊的「謝謝」。


「你不害怕嗎?」


「害怕什麼?」


「幻人。」巧一回想起那些教會放給他們看的錄影畫面,他的聲音便不自覺地開始顫抖。「那些怪物長得好像人…它們真的不是人嗎?為什麼我們聽得見幻人的聲音?」


慎沉默下來,這一連串的問題著實難倒他了。慎沒說出口的是,其實一直以來自己和巧都有著相同的疑問。


但是對於聽得見幻人的這件事,慎並不覺得恐懼,或許是因為當他還是個胎兒的時候,他就聽過幻人的〝聲音〞了,因此那份感應並不讓他害怕,反倒更像是他和早逝的父母間唯一的聯繫。


後來他勉強想到一個解釋,他猜想這麼告訴巧可能會讓他安慰點。


「幽靈也長的很像人,他們活著的時候是人,但是現在也不該存在這個世界上,因為它們本來就已經死了,所以教會還是必須把它們趕走。」慎一邊說著,一邊覺得自己好像也得到了比較合理的答案。「我們將來要做的事就是把幻人從這個世界上驅逐出去。」


「所以幻人其實也是幽靈的一種嗎?」巧疑惑的說。「可是,幽靈不會吃人……」


這兩名十幾歲男孩的話題在不知不覺間便轉到鬼魂身上,現在想想其實有點好笑,因為他們誰都沒看過幽靈,當時卻談論的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


「我們會不會死?就像那些被幻人吃掉的人一樣。」


「是人都會死。」慎脫口而出。「死亡只是一種過程…再說只要我們本身夠強的話,幻人就沒辦法殺死我們。師父他們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也是啦……」


「想哭的時候流淚沒有關係,但是不要讓其他審判生發現。一旦被那些人看輕,他們就會來找你麻煩。」慎好心的提醒巧。每個孩子都是離鄉背井,大家的壓力誰都不比誰輕,萬一他們發現巧竟然還學不會克制自己的軟弱,到時他一定會淪為被眾人欺負的對象。


「好…以後我會注意的。」


「嗯。」


兩人就這樣陷入一片長長的沉默,就在慎以為巧已經睡去的時候,床鋪上方傳來他沮喪的聲音。


「……你會看不起我嗎?」


「不會。」


上舖的木板動了動,慎聽出那是捲動棉被的聲音。巧翻了個身,拉起被子將頭蒙住,過沒多久又開始哭起來。




眼前的人影晃動著,朝左右分裂成無數幻象。

巧說的沒錯,自己的動作確實變遲鈍了。正常情況下他應該躲的過這一拳,但是現在卻連從地上站起身都很勉強。他頭暈眼花,體內沉甸甸的感覺像是埋了好幾噸鉛塊。慎驚覺莉莉房間裡那些魅香藥效尚未完全褪去,他遇上了大麻煩。


在慎還沒站好之前,巧冷不防又重重踹了他好幾腳。


「喂,你們兩個知道嗎?這傢伙過去在訓練所的時候可是超~級優等生呢。至於我嘛,一直到畢業都還是吊車尾的啦,哈哈哈哈~」


巧煞有其事地張開雙手,用充滿惡意的笑聲向那兩名領導學長〝介紹〞慎,接著他瞇起眼睛,不悅地看著其中一名已經從掌心伸出鋼爪的審判士。


「收起你的爪子,學長。這樣對慎太失禮了,他可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只是敘敘舊。」


被巧稱為〝學長〞的青年審判士臉上露出誠惶誠恐的表情,他就像隻聽話的狗,手中那五道白森森的鋼爪立即縮回掌心。


這兩名對巧唯命是從的審判士身上的味道也很重,雖然比不上瀰漫在巧周遭那股濃重到讓人做噁的氣味,但慎猜測犧牲在那五道鋼爪下的幻人肯定也不在少數。


審判士間不允許鬥毆這種浪費精力的行為,但是私底下相互看不順眼的人決鬥並不少見,但還是有個底限——他們不會用魔具攻擊對方,否則光是在神使那邊維修武器時就很難解釋過去。就算是在管理最困難的黑藥區審判士也不會忘了這一點。


「你來這裡做什麼?我記得你不是早就被調到青藥區了嗎?那裡應該很涼吧。」


「我…一直在……找你……」


「如果你有在看百人榜的話,就應該知道我過的很好。倒是你……我聽時崇抱怨過,聽說你連隻蟲子都不敢殺?他說他差點被你給活活害死,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男爵那傢伙罵人罵到那麼不顧形象的模樣。」巧的皮靴毫不留情地踩在慎的顴骨上,他瞥了一眼那名被棄置在沙地上的幻人,灰燼正不斷從它喉間的洞湧出,看起來一時半刻間還死不了。「你是怎麼了,慎?」


「這句話…該由我來問你……才對。我…只是想來幫你,師父也想知道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他的話讓巧沉默了好一陣子,接著少年突然充滿怒氣的說﹕「你們瞧不起我是吧?你們覺得我根本不可能在這裡撐下來…如果你以為我還跟以前一樣的話,今晚可就要失望了。」


巧一腳將慎踢開,走到一旁像個國王般對那兩名領導學長發號施令。「你們兩個,把他給我架到那隻幻人前面!客人來了總得好好招待一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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