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守門人

今晚沒有月光。

少女那雙深黑色的眼眶像是被抽乾的沼澤，洞穴深處的幽暗燐火幾乎熄滅殆盡。它的氣息非常微弱，即使慎都已經被抵在這隻赤裸的幻人身前、離〝她〞近的不能再近，他都快感覺不到它們專屬的氣息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慎將視線避開眼前那具光潔細緻如同絲緞的身體。「殺死它們還不夠嗎？」

「等你玩過一次就會上癮了。」巧蹲在他旁邊，臉上的表情相當愉悅。一名審判士緊扣住慎被硬拉到背後的手腕，並施力將他的身體往下壓。另一個人則在蹲在後面固定住他的雙腿。

「可惜這裡沒辦法用手機，不然至少還能幫你拍個照或是錄影紀念——美好的體驗。待會保證你爽翻天，到時候感謝我們都來不及呢。」

慎痛苦地閉上雙眼。他來的太遲了嗎？巧被黑藥區的黑暗所吞噬了嗎？要不是審判長跟大司祭堅持不肯透露巧的派駐地，他也不會花費這麼多的時間才來到這裡。

慎緊握雙拳，手中的溫度滾燙到彷彿即將沸騰起來。

「喂！你們兩個是白癡嗎？不幫他脫下褲子是要怎麼辦事啊！」巧不滿地向兩名領導學長大喊。就在慎感覺到有人在拉扯他的皮帶時，劍尖由掌心陡然鑽出——

鮮紅色的血光劃破寂靜的黑夜。除了慎以外的其他三人全都愣在當場。從慎左手掌心伸出的黑劍穿進少女的胸腔。

他真正的目標是那名幻人的脊椎骨，由那些殘餘的觸手勉強看得出它們伸展的根部位置就在那裡。通常那個位置就像人類的動脈或心臟一樣，是幻人的致命罩門。

被刺中的幻人發出淒厲的慘嚎，很難想像它前一刻看起來像是隨時會斷氣、下一秒卻能夠發出連天地都為之震撼的悲鳴。當然這聲音——只有他們這些審判士自己才聽得見，否則神音大陸上早就到處都是半夜失眠的人。

白色的灰燼以慎那把劍刺入的地方為中心大量噴出，續而從空中緩慢而無力的飄落。所有在場的人都被灑了一身灰，似乎這裡才剛突然下起一場雪，而且沒有人來的及躲開。

那名幻人的屍體已經消失了，彷彿被看不見的火焰焚燒殆盡。這對審判士來說是相當習以為常的風景。但巧等人臉上的驚訝之情並沒有消失，讓他們意外的，並不是那名幻人的死亡，而是慎左手上那柄銀中泛藍的劍，劍的刀尖上沾著血跡。

當然，那不可能是幻人的血。血是從剛才那名壓著慎的審判士身上流出來的。當慎奮力掙脫那名巧的領導學長時，一失手就在他臉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

魔具在人類身上劃出的傷和普通刀械造成的破壞不同，在傷口被治癒或是被其他東西破壞得更深之前，它們會殘留下魔法的痕跡，每柄魔具留下的痕跡就像子彈上的膛線刻痕獨一無二，而這也是審判士們不會私下以魔具決鬥的理由。

沒有人想到慎竟然真的會用魔具出手攻擊自己人，雖然他們對他的所作所為也非常不友善，但至少那是不會留下把柄的方式。

鮮血橫跨過額頭和鼻樑從那名審判士臉上不斷湧出，他的表情先是從不可置信，逐漸轉變成憤怒跟暴戾。那人咆嘯了一聲，從地上拔起那柄閃著綠光的長矛，像頭被激怒的野獸疾速奔向慎，往他毫無防備的脇下刺去。

同一時間，另一名審判士也重新伸出鋼爪突襲慎的背部——

空中迸裂出兩道金屬擦撞而出的火光，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反抗的慎，呆呆看著巧早一歩衝到他身邊，用手上那條帶著倒勾的長鞭格開差點戳進他腹部的青矛，並牢牢綑住另一名審判士的鋼爪。

「老、老大……？」

「你們這兩個豬頭！要是在他身上弄出傷口的話，到時候我們在大司祭那邊可就通通吃不完兜著走啦！」

巧惡狠狠地瞪著那兩名領導學長，直到親眼確認他們都將手中的魔具收起之後，才將鞭子收回體內。

「巧……」

慎困惑地看著自己身旁的少年，但巧並沒轉頭看他，只是冷冷的拋下一句話。

「恭喜啦，慎。這隻幻人的戰績就當作是你今晚的禮物吧……我們走！」

語畢，巧就帶著那兩名忿恨不已的審判士走出這座兒童公園。

這一切都太瘋狂了。

地上那堆本該是雪白色的灰燼在街燈下微微泛著溫暖的黃光。即使那三人已經離開了好一陣子，慎仍站在原地，此刻他的腦中一片混亂。

自己今晚所犯下的錯誤……尤其是傷了那名領導學長的事，一定會帶來某種程度的懲罰。雖然對他來說不管是處罰或是戰績意義都不大——慎看著地上那堆灰燼，腦中不禁浮現起剛才那名幻人死前飽受折磨的樣子，那一刻，他的心中確實感到不忍。

慎，你太優柔寡斷了。這不但會害了你，同時也會害了你的同伴。

過去師父經常對他耳提面命的那些話猶在耳際，慎知道這種對他們理該殲滅的敵人所產生的憐憫實在荒謬到可笑無比。可是從他踏出訓練所，兩年前第一次在黑藥區親眼見到幻人的時候，他才發現要自己把外表和人類幾乎毫無二致的幻人當成怪物去屠殺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

而它們那雙空洞的眼眶，在慎的眼中看起來像是瀰漫著濃濃的哀愁。不知道為什麼，他認為這個感覺是正確的。

或許是因為慎碰上它們的時機總是不對。不知該說是幸或不幸，當初時崇帶著他巡邏時遇上的幻人大都沒在獵食，或是在攻擊普通人之前就被他們阻攔下來。因此他總是沒辦法將它們當成真正的怪物痛下殺手。
「

妳是第一個啊……」

慎嘆了口氣，蹲下身用雙手將地上那些灰燼攏成一團，接著在泥地上挖出一個小洞，將那些灰燼埋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