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那一夜之後,伊萊確實履行了他的承諾,三天兩頭就會出現在深銀的房間裡。


現在深銀已經不怕那些半夜聽到的怪聲音了,因為他知道那代表著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要來看他。
伊萊總是帶給他許多城外的小玩具,同時也和他分享一些有趣的所見所聞。


有幾個夜晚他會耍賴,要求伊萊留下來陪他過夜。一開始伊萊對這個要求猶豫萬分,但終究還是敗在深銀裝可憐的大眼攻勢之下。


「我會提早離開。」伊萊提醒他。「白天我很早就必須上課,如果在那之前沒趕回去的話,會有大麻煩。」

有伊萊陪伴的晚上,他們就像兩隻依偎在一起取暖的幼犬。深銀總是很快就沉沉睡去。他不知道伊萊都是在什麼時候離開的,但是每次當他醒來時身邊總是空空如也,床舖整齊的像是沒有任何人存在過似的。

雖然深銀希望伊萊能夠在自己身邊待久一點,但這名年輕哥哥的態度卻異常堅決。「君王不能沉溺於特定的興趣及事物中,尤其是那些讓人覺得越舒服的東西就越危險,那會成為國家滅亡的關鍵,而將來會陪在君王側的我們更當小心謹慎。」


這大概又是伊萊在什麼帝王學之類的書上看來的鬼話。雖然深銀很想用他愛走地道探險的這件事來反駁,又怕他一生氣以後就不來了,因此也只能乖乖接受。


霍恩帝國的六王子與七王子,就這樣瞞著城堡中所有的人度過了兩個冬季。





「我越來越討厭那兩隻蛞蝓了!」

深銀氣呼呼的在金色緹花被單上躺成大字型。伊萊坐在床頭,專注地用鹿皮擦拭手中那把花紋鋼短劍。「深銀,你不能這樣稱呼我們的四王兄跟五王兄,就算他們真的長得很像……」他低笑,沒把〝蛞蝓〞這個字眼說出口。


「今天去父王宮殿探病的時候,那兩隻蛞蝓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你知道被一對雙胞胎醜男盯著笑有多噁心嗎?」躺在床上的深銀和棉被捲成一團,他的口氣滿腹委屈。「我好羨慕你,王兄都不會逼你去探病。」


「那是因為全霍恩的人都知道夏羅王的第二任妻子才是他的真愛。」伊萊收起短劍,斜倚在他身邊。「深銀,我認為父王其實只想見你,其他人有沒有去都不是重點。」


「也對,如果我是父王的話,看到自己的兒女長成那副德性,確實也不開心。不過父王看到你的話一定也會很高興。」


伊萊今年十三歲了,身形變得更加修長挺拔,再加上他本來就五官端正、面貌清秀,因此很快就贏得一堆侍女的仰慕。不僅如此,他在學業跟劍術方面也表現得相當優異,和其他哥哥相比之下,簡直是鶴立雞群。


「你太以貌取人了,深銀。父王特別想看你並不是因為你長的比其他孩子漂亮,而是因為他更喜歡你。」伊萊覺得這很難向弟弟解釋清楚,最後索性放棄。


「可是我不喜歡父王。他最近變得好怪,我們獨處時他都說我背後站著別人。這世界上不是沒有鬼嗎?但是父王好像常在我身邊看到鬼。」


「他只是老了病了才會變成這樣,父王曾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男人……等等,你又想幹嘛?」伊萊狐疑的看著深銀那雙閃閃發光的大眼睛,每當小弟這樣瞧著他的時候都準沒好事。


「伊萊~」


「嗯?」深銀那軟軟的嗓音讓伊萊背後流下一滴冷汗,他腦中登時警報大作。


「我的生日快到了。」


伊萊悄悄鬆了一口氣,如果只是生日禮物的事那還算好解決。


「我知道,今年你想要什麼?」


深銀的眼中閃動著狡詐的目光,這時伊萊才意識到他放心的太早。


「我想進地道。」





「為什麼不行?拜託你嘛,這是我這輩子唯一的請求!」


「你的年紀太小,身體又那麼柔弱,不適合去那種地方……你怎麼會突然有這個念頭?」伊萊在房間裡不斷繞圈圈,他第一次因深銀的話心慌意亂。


「我已經十歲了!你當初來找我的時候也才十一歲而已,還說已經把城堡裡的地道都摸透了!」深銀尖銳的指控。


「對你來說那裡太危險了,再說萬一出了差錯要怎麼辦?進去以後你一定會後悔的!」


「我不會後悔。」深銀堅定的看著他。「這件事我想很久了,你不是說小獅子的鍛鍊就是要被推下懸崖,為什麼現在你覺得危險的事就不讓我做?再說你不也一直都好好的?」


這番話讓伊萊為之語塞,他停下腳步,沉默了一段很長的時間。


直到深銀開始擔心他生氣的時候,伊萊才用異常嚴肅的語氣說﹕


「好,我帶你去。但不是今天,下次我會帶來你進地道時需要的物品,而且你必須答應我,一旦想回去就要立刻說出口。」


深銀立刻開心的在房裡手舞足蹈,伊萊只能在一旁扶額苦笑。

 

 


伊萊再度出現是一個禮拜之後的事。深銀換上他帶來的衣服、鞋子和一件厚斗篷,跟著他首度踏入那個神祕的黑洞中。才剛進去不到幾分鐘,四周的溫度立刻明顯降低許多。

他們在深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爬下一道釘死在石牆夾縫中的鐵梯。伊萊說的沒錯,過沒多久深銀就開始後悔了,進地道沒想像中那麼有趣,光是爬完那道鐵梯他就氣喘吁吁。


「怎麼樣,你要回去嗎?」


「我要繼續往前走。」深銀說。現在就爬回去太累了,而且他覺得伊萊的聲音裡帶著笑意。


「很好。其實後面就不用爬梯子了。」等他一抵達地面,伊萊就再度登上鐵梯去關起深銀房中的暗門,他來回的速度快的像隻猴子。


伊萊手上的油燈照亮周遭的地道表面,它們全是由紅白色的磚塊和凹凸不平的混凝土夾層所組成的。兩人才走沒幾步,就抵達一道緊閉的石門。


「你這裡的地道比較早建,但是也最難突破。」伊萊撿起一塊碎水泥,在其中一片紅磚上以特殊的規律敲了幾下。那塊紅磚後退了半吋,接著他又去敲另一塊灰磚。


深銀目瞪口呆的看著石門在伊萊的敲擊下緩緩開啟。門的彼端是一片黑暗的隧道,從隧道盡頭吹來陣陣冷風。


「這裡沒有燈嗎?」深銀怯怯的問。他緊跟在伊萊身後,在油燈微弱的光線之下,他所能看清楚的範圍相當有限。


「上面有燈座,但是點亮它們太麻煩了,也沒必要。」伊萊說。這時一隻老鼠冷不防從深銀的靴子上吱吱爬過,深銀驚呼了一聲,接著拼命猛蹭雙腳。


「原來這裡真的有老鼠!」


「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老鼠可不只一隻。」這次深銀確定伊萊真的笑了。「前面有一大段路都和這裡長得差不多,根本沒什麼好看的。」


「我不會再被老鼠嚇到了。」深銀惱怒的說。他們繼續前進,但就如同伊萊所言,再怎麼走四周都是那些一成不變的磚牆。這時深銀突然停下腳步。


「深銀,你開始覺得無趣了吧。」


「……如果地道這麼無聊,你才不會花這麼多時間摸索。一定有其他更好玩的路,只是你不肯帶我去而已。」


「總得先從最簡單的開始。」伊萊說,但是過了好一陣子深銀都不吭聲,也不肯再前進任何一步。「好啦,你別生悶氣,不然今天我先帶你去一條迷你地道好了,那裏雖然不長,但是很漂亮,可惜到現在我都還沒辦
法破解那邊的機關。」


聽到有伊萊搞不定的東西,深銀立刻精神百倍。伊萊帶著他走過另一條灰白色的冗長隧道,抵達大門深鎖的盡頭之後,他將嵌在那扇青銅巨門上、尾端全是彩色珠子的十幾根銅針拔出,並將它們插進不同的位置。連同底座一同旋轉的大門將他們送進一條兩側並列著石像鬼的神秘走廊。


「為什麼你知道要把那些銅針插在哪裡?」一旁的深銀看的滿頭霧水,這個答案從伊萊打開第一座石門時他就很想知道。


「在這些機關的附近通常都會有些提示,因為建造它們的人也會怕自己有忘記怎麼開門的時候,你想知道的話改天我可以教你。」


走廊上方灑下一大片不知從何而來的朦朧藍光,並列其中的石像鬼群像是許多被重新組合的動物,它們有著山羊、鳥、鬣狗和雄鹿的頭部,卻接著不屬於自己的身體。蝙蝠般的雙翼在石像背後伸展開來,石像上原本該是眼睛的位置全都像是被人磨平般光滑無比。


「伊萊,你說的地方就是這裡嗎?我看這條走廊還蠻寬的啊。」深銀興致勃勃的看著它們,石像鬼在獅子心堡裡並不常見,聽說大部分都在城堡改建時被打掉了。


「我可一點都不覺得它們漂亮。」伊萊悶聲說。「這邊跟我說的地方完全不能比,再說這些石像鬼全都沒有眼睛,盲目的怪獸讓人渾身不舒服。但是如果要進那條地道,就得先經過這裡才行。」


當他們越接近走廊尾端,空氣中的濕氣就越來越重。盡頭的石像鬼是一對頭和身體相符的公獅。它們張牙舞爪,但是依舊沒有雙眼。伊萊將手伸進公獅的嘴中,一聲「噠」的輕響之後,兩隻獅子的翅膀就自動向內收攏。刻著一隻巨眼的石壁突然從中開啟。然而另一頭出現的並不是地道,而是一個小小的土穴。


「接下來我們得用爬的。」伊萊先將深銀背在背上,讓他能夠順利爬進洞裡。接著他自己也匍匐到深銀身邊。這個土穴雖然擠得下他們兩個人,但是矮到讓人無法站起,連想蹲都很困難。


「這些植物全都在發光耶!」


洞中的景象讓深銀眼花撩亂,土穴周遭長滿了各種不同的植物,他拼命轉動頸部,想看清這些近在咫尺的奇花異草。它們全像被灑上一層染色的金粉,不論是由纖柔的無數羽翼所組成的花朵,或是攀附在花莖上的捲曲藤蔓、散布在四周的地衣,全都閃爍著不同色彩的光芒。和先前那些森冷的地道們完全不同,洞中的土壤溫暖而潮濕,光是躺在上面就舒服到讓人昏昏欲睡。


「振作點,精彩的在更前面呢。」伊萊捏了捏深銀的肩膀,他差點就閉上眼睛了。「再說我們還要回去,你可別在這裡睡著啦。」


深銀跟著伊萊爬到土穴的盡頭。地道的底端是一片大理石牆,牆的四周全都埋在土裡,中間鑲嵌著一片半人高的圓盾形青銅浮雕。一名只有巴掌大的少女彷彿隨時都會從浮雕中脫身而出,她有張絕美的臉龐,略垂的雙眼顯得十分哀傷。在她身後有一雙用水晶作成的蜻蜓翅膀。


「每當我待在這裡的時候,心情就會變得很平靜。」


伊萊對這個少女雕像似乎很有好感,但深銀卻覺得毛骨悚然。「你確定這裡是地道?」


「嗯。這片牆的後面一定藏了什麼,遺憾的是我一直找不出解開它的方法。」


「……我倒覺得它看起來比較像是座墓碑。」深銀咕噥了一聲,他伸出手去觸碰那兩片閃耀著彩虹光澤的翅膀,卻不小心被銳利的水晶邊緣所割傷。


指尖的刺痛讓深銀立刻將手抽回,但那對晶瑩剔透的翅膀上已經沾了幾滴鮮紅的血液。伊萊正要開口問他傷勢的時候,整座土穴突然開始劇烈搖晃起來。


「有地震!」深銀驚恐的大叫,這時伊萊也慌得六神無主,他沒想到竟然會遇上這種事。


「待會應該就會停了。」伊萊試著安慰他,然而震動卻越來越劇烈,兩人頭頂上的土壤開始鬆落,掉下的泥土如碎雨般不斷打在兩人身上。伊萊緊緊抱住深銀的身體,但底下的泥土卻在這時往兩側轟的一聲裂開。他們掉進那道深不見底的縫隙裡,不斷往下墜落。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星間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